1月15日，一场小雪过后，石家庄更加寒冷了，市区北二环外的长安区南高营村内，曾经的明星企业华曙制药所在地，只剩下几个看护人员，除此之外，面积达500余亩的工厂内一片死寂，两柱直耸入云的烟囱，安静地站着。
这家全球最大的抗生素原料药土霉素的生产工厂，半年前还经营正常，一度还是当地税收的绝对主力，缘何转眼就“死亡”了？把只有一个车间的工厂缔造成同行业领军地位的老厂长何金锁为何被拘捕？
《华夏时报》记者调查发现，整个事件背景是，财源滚滚的房地产开发车轮，在浩浩荡荡加快驶向“城中村”，而土地使用者在衡量利益之后，做了新的选择。
非典型死亡
华曙制药原车间主任何雪松1月15日告诉记者，工厂自2012年12月底已完全停产。
记者在厂区采访了解到，华曙制药曾是全球最大的抗生素原料药土霉素的生产工厂，成立于1987年，员工2200余人；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生产“壮阳药”的著名美国企业瑞辉公司，一直是它的大客户。
在华曙制药原供应部部长李文端看来，华曙制药是中国村办集体企业中的佼佼者。
华曙制药员工陈荣华至今也不愿意相信，从2012年上半年传出要关闭到最终停工，仅用了不到半年时间。要知道，其鼎盛时期年产值高达19亿元，净利润约1亿元。
据李文端介绍，在华曙经营红火的年份，长安区税收的百分之六七十来自南高营村，而南高营村百分之九十是由华曙制药贡献。
“我们一直以成为华曙制药职工为荣。”华曙员工何世华告诉记者，华曙制药效益好，全村一万多人，青壮年七八千，都想挤进这家企业，结果导致进厂指标炒高到3万元一个。
李文端称，如果两口子在华曙上班，每年工资收入有五六万元。这在石家庄，是非常令人羡慕的。
华曙制药甚至启动了上市进程。2010年，与香港企业合作试图上市，并聘请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资产审计。审计结果显示，华曙制药的总资产为9.1亿元，净资产为5.6亿元。
就在做着上市梦时，其命运发生转折。2011年7月，与企业相伴24年的何金锁被调离。
与此同时，坊间传闻，包括恒大地产在内的知名品牌意图染指华曙制药厂区500余亩土地及下属糖厂近300亩土地。
南高营村党委委员、村委副主任何立亚2012年8月曾在《高营报》上澄清，华曙制药没有解散的计划。但他又称，华曙制药近几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高风险运营，盲目扩张，资金周转困难，财务成本较高。
多名华曙员工向本报记者反映，企业经营状况一直良好。他们以何立亚通报中提供的数据进行反驳：2012年1月到8月，销售总收入4.41亿元，仅土霉素一项销售额就高达2.85亿元，销量4750吨；库存数据是333吨，其中已订合同278吨。
“数据显示，华曙的土霉素是供求平衡的，企业经营很好。即使存在管理问题，也不应该将其关闭。”何雪松称。
老厂长意外落马
华曙制药所在南高营村，是距离石家庄市中心最近、规模最大的一个城中村，全村人口1万余人。因坐拥良田万亩和众多村企，村民生活富足。
多位村民表示，南高营村具体有多富，他们并无数据说明。许多年以来，集体账务从未向村民公开过，他们只是在《南高营村集体经济组织改制总体实施方案》中看到过相关数据：经河北冀祥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截止到2010年4月30日，南高营村集体经济组织资产总额为5.12亿元，负债1.92亿元，净资产3.2亿元。
不过，这个数据受到质疑。因为在这份材料附带有南高营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大会决议的签名表，其中有两人在签名时附注“领股权证签”字样。多位村民向记者表示，很明显，签名表涉嫌造假。造假必有猫腻，因此，他们并不相信相关数据。
虽然全村有多少“家底”难以预估，但村委会的奢华，大家有目共睹。
村民何彦红提供给记者的举报材料中陈述，村集体使用的豪车包括：一辆奥迪A8W12和两辆奥迪Q7。据称，这款奥迪A8W12为防弹系列，属该车的顶级豪华车型，裸车售价为250万元左右。
村民们承认，这几年，因为利用集体土地参与房地产开发，是南高营村快速“暴富”的捷径。
与全国一样，石家庄的土地在过去的几年间疯狂升值，位于石家庄北二环边上的南高营村坐享升值快车。据介绍，附近土地招拍挂价格已达每亩三四百万元。
一直被南高营人引以为豪的华曙制药就是在土地高速升值的背景下走向死亡的。而这幕悲剧的前奏，是华曙制药老厂长何金锁的蹊跷落马。
何金锁在当地德高望重，他从零起步，创下华曙制药，并担任厂长20余年，将其从一个车间，慢慢培养成拥有11个生产车间、年产土霉素8400吨的全球最大土霉素生产企业。2011年7月，何金锁被调离华曙制药；2012年8月被拘，罪名是涉嫌贪污受贿。
1月15日，面对记者采访，何金锁的一位亲属担心再生意外，不愿就具体内容作答。
为房地产开发让路？
在多位受访村民看来，何金锁是遭到了报复。
近年来，经济大环境不佳，再加上土霉素利润率下滑，企业盈利能力有所减弱。而相对而言，土地和房地产价值不断上升。南高营村领导层认为，搞房地产开发收益更大。
记者拿到的一份材料显示：在南高营村，有一块98.5亩的土地用于租赁。每年的租赁收入为800余万元。而如果用于合作开发，可以享受到的收益是2亿到2.4亿元。后者利益更大。但何金锁并不这样认为。事实上，许多华曙职工也不认同。
记者查阅相关资料发现，在2012年8月华曙制药的工作报告中，新的领导层已明显露出企业转型的思路，“企业好比站在了十字路口”。附带的转型材料中显示，搬迁工厂、腾出工厂土地进行合作开发的思路非常清晰。在这份附件中，合作开发采取“我方出地、开发商出资金”，而分配比例拟定的是15%∶85%。根据测算，合作开发后能获得价值6亿元的住宅，1.935亿元的商业和车库，以及地面附着物拆迁补偿5亿元，共计12.935亿元。
村民何建国表示，这种合作开发的模式在南高营村已经多次使用，并被标榜为致富的主要手段。不过，很多人担心，这种实质是卖地的行为，最终会因村里土地减少，而令后代失去生存资源。
就在争论过程中，村里的拆迁启动。一些未得到合理补偿的村民抵制拆迁，按照村里做法，对抵制拆迁的员工，村企应该予以停职。不过，这一指令并未在何金锁主管下的华曙完全执行。
“我想，他的本意是不希望效益不错、能解决一两千人就业的华曙就此消失。”李文端说。但何金锁的暗中反抗最终以悲剧结束。村民何彦红说，但凡阻止或反对拆迁者，均受到打击报复，她本人就是受害者之一。
2012年8月30日，身在北京的何彦红被石家庄市长安区公安局民警带回，后被行政拘留10天。原因是，她在网上发布强拆视频，揭露强拆背后有官员腐败。
李文端也因反对强拆而在2011年被突然撤掉职务。这位曾在半年时间内将亏损的华曙制药下属企业华营糖厂扭亏，并盈利1200万元的负责人，以敢说敢做受人称道。
46岁的何建国，在带头罢免村主任后不久，在小区门口被打，双腿6处骨折。在事发500多天后，警方一直未向其通报案件进展。
记者15日致电南高营村主要负责人何立亚，他不愿就华曙制药猝亡事件受访。而华曙制药现任总经理田树新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